隽阳:
巴黎地铁站充满古老的韵味,通道和楼梯交错深邃,穿梭其中恍如置身迷宫。
乘搭巴黎地铁之前,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踏足过巴黎的人都对我说,巴黎的地铁站脏乱不堪,旮旯处散发出尿骚味。不过,这几天搭乘地铁的经验,并没有想象中可怕。地铁站的地面确实可见烟蒂和纸屑,空气中也确实流动着不寻常的异味,但我怀着一颗宽容的心去感受它、接纳它,在我眼中,巴黎依然美丽。
当初拿定主意赴这趟旅程,我便下了决心要爱这座城市。
既然下了决心要爱这座城市,它所有的不完美,我都会去接受。
爱一个人也应该是这样的。
当你决定爱一个人,就要学习包容他的不完美。
我自Anvers地铁站出来,头上顶着湛蓝色的天空,脚下踏着古色古香的地砖,悠然自得地晃过两旁琳琅满目的精品小店。这里的小店都很有特色,有专卖香水瓶的、怀旧服饰的、可爱家庭用品的……忽然,我的目光被一家小店俘虏了。这家小店竟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天使,从瓷器摆设品、明信片、钥匙圈、首饰、布偶、手袋到天花板上的吊灯,一切可能想到的几乎都有,全都附上了天使造型或图案。
天,这怎么会是一家店呢?它根本是天使的家啊。
我在天使的家转了几转,在里头感受大小天使的祝福,才眷恋不舍地离开。
你不知道,此刻的我有多需要天使的祝福。
我沿着迂回曲折的道路而上,爬过两壁攀满白花植物的台阶,来到蒙马特有名的艺术家聚集之处。这里不愧为画家广场,聚集在此的画家,或张着帐篷,或打着大阳伞,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创作。
我踱着步,呼吸着艺术的空气,在画家广场内来回转悠。
我在一个老画家的小摊子上,发现了一幅画。
那是一幅油画,画中有一扇大窗口,白色窗幔飘逸,一只猫儿踞在窗台,遥望远处的艾菲尔铁塔。月夜下,繁华的艾菲尔铁塔把猫儿的背影衬托得孤寂万分。
心突然某个部分被碰触了,一股冲动激起,我开口问老画家,这幅画卖多少钱。老画家叫价超乎我的预算,我还了几次价都不果。
正打算放弃之际,老画家说了一句话,让我改变主意。我让小韩替我庆祝生日的消息,隔天便传遍了学校。
到底谁是那个好事之徒?
鸿羽?麟?还是小韩本人?
知道第一手消息的人就只有他们三个,再也没有别人了!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问题是,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凡星和小韩庆祝生日”最后变成大家口中的“凡星和小韩浪漫牵手约会”。
我、的、天!怎能不叫我生气?
我不只生气,还很担心。
我担心你听到这个夸大不实的消息,会信以为真。
从早上上课到放学,我跟你就没有交谈过,连一次眼神的交流也没有。你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模样,忙抄笔记、忙做习题、忙讨论功课……总之,你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瞧过我,即使是眼角余光,也没有扫到我身上。
你是不是已经听信了传闻,所以故意对我冷淡?
我好几次差点脱口问你,可是,我每回望你,就只望到你的头顶。对着你的头顶,我什么话都吐不出来。
班上的同学看我的眼光不同了,个个眼里藏着“嘿,被我逮到了”的讯息,嘴边泛起促狭的笑。我百口莫辩,什么都做不了!
“喂,原来你跟小韩……你们几时在一起的?亏你还说是我的好姐妹,居然瞒住我!”菁娣也信以为真。
我翻她白眼。
对于传闻,我浑身上下充满无力感。
她漠视我的无声抗议,自顾自地说:“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另有其人。”
嗬,什么意思?!
难道在我身上还有其他的传闻?
不可能的。
她不可能知道我喜欢你。
我向来没有对她透露过我喜欢你,虽然我们情同姐妹,可是每个人的心底总有属于自己的不能说出去的小秘密。
你就是我心底的小秘密。
我从来不跟别人说。
我两眼直勾勾地瞅她,琢磨着她话里头的“另有其人”。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说错什么了吗?”她被我瞧得不自在。
“你说呢?”
“呃……你不是故意隐瞒我的?”她斜着脑袋认真思考,“噢——你跟小韩是昨天才开始的!所以没来得及跟我分享!那我原谅你啦!”
我几乎被她气疯。
“是谁跟你说我跟小韩在一起的?”
“思思。”
很好,是思思。
我满肚子火,正想找个人发泄,思思就自己送上门来。
“嘿嘿,听说昨天烛光晚餐很浪漫甜蜜喔!”
什么,还烛光晚餐?
那些为传闻添油加醋的同学这么爱创作,以后不去做电影编剧或小说作家可真浪费了!
“怎样怎样?昨晚的约会过程说来听听!”
思思丝毫没有察觉我的脸色不对劲,兴致高昂地坐到我面前打听消息细节。
菁娣也伸长脖子,张大耳朵,准备吸收最新一手资料。
“是谁跟你说烛光晚餐的?”我问。
“阿玛尼。”
很好,是阿玛尼。
阿玛尼是班上的广播器,任何消息经过她,恐怕外星人都会知道。
我蓦地感觉世界末日已降临在我身上。
现在全世界都把我和小韩当作一对,这场误会,我是跳入黄河都洗不清了!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回轮到思思问同样的问题。我抬手捂住额头,不胜其烦:“拜托——我和他没有开始过!”
思思和菁娣面面厮觑,想问又不敢问。
她们俩诚惶诚恐的样子,令我心生内疚。事情不是她们的错,我为什么要发她们脾气呢?要怪,就怪那个散布消息的人,他才是罪魁祸首啊!
“小韩只是替我庆祝生日而已。”我放软语气。
“他主动邀约你?”思思问。
“庆祝生日时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菁娣也问。
“重要吗?”
“重要啊!他主动邀约你,就表示他对你有好感。”
“如果没有其他人在场,只有你们俩,那就是单独约会了!”
“他对你有好感,你又肯跟他单独约会,如此推算,结论就出来了——”思思打住话头,与菁娣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
话听进耳朵,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好不后悔。
我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衡量过多,轻率地答应了小韩的邀约,以致给人落下话柄。
“我跟他没有你们想象的那种关系。”
“你这样想,小韩未必是这样想。”菁娣说。“其实小韩这个人蛮不错啊,够细心体贴,做他的女朋友应该会很幸福。他对你这样好,你千万不要辜负他。”
思思在我面前极力推荐小韩。
“要是你不喜欢他,趁早跟他说清楚,不要拖拖拉拉,省得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那样他会很受伤的。”
好朋友究竟是好朋友,菁娣彻底把我的心看透。
明天有一场生物实验考试,我到菁娣的家温习考试重点。
不出两个小时,我便想回自己的窝去了。
反正坐在那里,我就只会对着笔记本愣神,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若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菁娣拗不过我,只好送我到附近的车站搭巴士回去。
“你整天心不在焉的,是为着你跟小韩约会的事?”
“……”
“清者自清,时间可以证明一切,你现在烦恼也于事无补。不如先专心应付明天的考试。”
“唉……”
“要不,我替你向大家解释?”
我摇摇头。
我不需要向大家解释。
我只想给你一个人解释。
我昂起头,郁闷地嘘了一口气。
轻柔的云朵一团一团的似棉花,在蓝盈盈的晴空中缓缓飘浮。这么美丽的天空,却无法让我快乐起来,我真是白白浪费了这好天气。
“菁娣,你有没有暗恋谁?”
“呃……为什么忽然这样问?”菁娣没有马上回答我。
“我们……我们交换秘密,好吗?”
憋得太辛苦了,我突然想把心底的小秘密吐出来。
我需要有个人可以很有同理心地去理解我此时此刻的感受,好让我苦苦压抑的情感有个宣泄的出口。
“我知道你喜欢谁。”
这句话冷不防把我的心推进了一个小窟窿,我煞住脚步,讶异地转过脸去看她。
菁娣恬然自若地朝我送来一抹微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小秘密含在嘴里,半吐不吐的。
“欸,跟我来!”
菁娣把我拖曳到一个公共电话亭,然后推了我进去。
我莫名其妙地站在电话亭内,傻乎乎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见她伸手进裤袋里,摸出几个硬币,塞到我手里。“喏,零钱!”
“要零钱……做什么?”
“当然是打电话!”
“打电话……给谁?”
“他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打电话给他?”
“向他表白心迹啊!”
“不要!”
我恐慌地想要逃走,却被菁娣堵住了门口。
我如同困在笼子里的小鹿,退至一隅,以哀求的眼光望着她,乞求她放我出去。
“你不是非常担心他误会你跟小韩的关系吗?趁这个机会打电话给他解释清楚,再顺势表白心迹,一石二鸟,不是很好吗?”
我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菁娣会说出这番大胆的话。
在我眼里,她一直是个情感内敛、举止沉稳的女生,怎么眼前这个她,说变就变,作风与平时大相径庭?
“不要犹豫了,要有勇气!”
菁娣将话筒交到我手上,还握拳屈肘,对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我握着话筒,整只手都冰冷了。
我、缺、乏、勇、气。“凡星,过没多久,我们都要毕业了!再不表白,以后恐怕没有机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豁出去啊!”
菁娣攥紧拳头,说得激动,体内流动着一股热血。
我凝神谛视她,半晌说:“你先打。”
“嗄?”
“要是你打给你的他,我就打给我的他。”
菁娣一愣,红潮迅速爬上她的脸颊。
我把硬币和话筒塞回给她。
她看了看我,无可奈何,然后吸一口气,投币进电话,手指飞快地摁下一组电话号码。
“没人接听。”
菁娣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挂上电话,将话筒传给我。
我不情不愿地接过,好像被人用枪指着鼻尖一样,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我咽了咽唾液,深深吸气,颤着手指往号码键盘摁下你家电话号码。
我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膛里怦怦乱撞。
我下意识捂住它,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接通……千万
不要接通……
未几,话筒处竟传来电话接通的声音!临时抱佛脚是我怎么也改不掉的坏习惯。
我一面朝课室前进,一面捧着笔记本背诵重点,为考试作最后的冲刺。经过长时间的训练,这样子的一心二用对我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我双眼紧盯文字,嘴巴喃喃念着,走啊走的,眼角余光却不小心瞟见你,就在不远处。
我在心里呀了一声。
怎会这么巧啊?!
我把笔记本托得更高了,企图覆盖我的脸,并加紧步履,以求在你发现我之前远离你的视线范围。
孰知,你很快发现了我,还抢在我避开之前迎向我。
我暗地里着慌,又不想让你知道我其实已经察觉到你,于是假装什么都不懂,托着笔记本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我们俩的距离越缩越短。
天,这简直是一场考验勇气的拉锯战!
眼看差一点就要撞上了,你居然还不闪躲,似乎在等待我连人带书撞向你。
万一……万一我真的撞向你了,你会伸出双臂扶稳我,还是任由我跌进你怀抱?
我没时间揣度,在撞上你的千分之一秒前紧急停下双腿。
好吧,我认输了。我是胆小鬼。
昨天在电话亭,我已经认清了这一点。
话筒处传来电话接通信号的那一刻,我吓得快全身瘫痪,未等第三声信号响起,我便急急挂上电话。
“打不通。”
我这么对菁娣说,接着不顾她的满目狐疑,箭一般地逃离电话亭。
这件事造成我的心灵创伤,我只觉无脸见你。
我仍用笔记本遮掩自己的脸,再提起脚往右边移步,轻轻与你擦肩而过。心情七上八下的我一刻也不想逗留,如遇见洪水猛兽般退避三舍,狠狠将你抛在后头。
不料,你像跟我竞赛似的,急遽从后面追了上来。
你放慢步伐来到我身旁,一派从容不迫地对我打招呼:
“嗨!”
这会子,我是毫无办法回避你了。
我拉下笔记本,猛然把脸转向你,没想到一时失算,竟与你近乎脸贴脸地相对着。
心跳霍然静止。
时间也停顿了。
我仿佛感觉到了你的气息,如此贴近,叫人脸红耳臊。
“……嗨。”
我颤着嗓子,虚弱无力地吭了声。这一声微弱得比蚊子飞过还要细,你似听见了,又似听不见,愣愣地直视我。
我们默默相视,纹丝不动,谁也无意要打破这片恬静。
快乐和甜蜜一阵一阵地撩动我心窝。
我坐在座位上,暗暗地回味着刚才那一幕。
要不是被经过的同学打岔,我们俩会不会一直相视到现在?
菁娣瞧见我和你双双踏入课室,对我抛来一个别有用意的眼神,我装作看不见,心里却乐得不行。
我随手翻弄笔记本,漫不经意的,整颗心已经飞到天堂去。
“我要进考场咯,祝我好运。”
菁娣攥着文具盒,对我挥挥手,与一行人在监考老师的带领下离开课室。
生物实验考试是挺折腾人的一回事。
因为充当考场的实验室数量有限,考生必须分批轮流去考试。还未轮到进考场的同学得乖乖留在课室等候,考完试的同学则得聚在另一间课室,直到全场考试结束为止。
菁娣被安排在第一组,我则被安排在最后一组。
等待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最后一组的考生注定要承受最大的精神折磨。
我托着左脸颊,艳羡地望着菁娣远去。
她真幸运啊,考试是早结束早好。
“喂,你是第几组?”
小韩带着课本和笔记本,一屁股坐上菁娣的座位。
他的动作也太快了吧?
看见他的样子,我心生一缕难以言喻的烦躁,不觉把身体挪向外,避忌地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昨天的传闻犹在众人耳边,我打从心坎不希望跟他接触太多,即使仅是说说话,我都不愿意,免得又成了众人的话头。
更何况你就坐在后面,我有一千个不愿意让你可能误会我。
我拉下脸,没有理睬他。
小韩不识眉眼高低,只当我没有听见,又再问一次:
“你是第几组?我第二。”
我抿嘴不欲多说,仅朝他比了个手势表示“六”。
小韩的出现倒也好,我倏地能够聚精会神起来,对着笔记本埋头苦读。小韩见我专心致志的,不好再说话打扰,却也不走开,在我身边坦然自若地打开课本温习。
转瞬过了一小时。
“轮到我去考试啦。”小韩被老师点名,临走前鼓励我,“你别太紧张,放松心情。加油!”
我给他敷衍地笑了一笑,心中庆幸:总算走了。
我稍稍回眸,与你的目光碰个正着。
我对你嫣然而笑。
“读到怎样了?”你走来我身边坐下。
“读不下去。”我说。
你来到我身边,我还怎读得下去?
“读不下就休息一下,不要太勉强。”你说得真中听。
“嗯!”
我听你的话,立刻合上了笔记本。
我的脑袋转不停,苦思着怎样给你解释关于我和小韩的传闻。
“你吃了早餐吗?”你问。
我摇头。
你拧起眉头:“为什么?”
“赶不及。”
我睡迟了。
昨晚为了考试心情紧张,睡睡醒醒的,精神状态不佳。
“不吃早餐怎么可以啊?早餐很重要,尤其今天还要考试。”
“我知道……我也不想的。”
“不如我悄悄去食堂买牛奶面包给你。”你低声说。“可是,在课室里吃东西……可以吗?”我迟疑着。
校规规定不能在课室里吃东西,你是维持学校秩序的学长团副团长呢,怎么可以为了我“知法犯法”?
虽然课室里没有老师管,不过,被发现的话就不好。
“难道你要饿肚子?胃痛了怎么办?”你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你为什么这样关心我?”我问。
你怔了一会儿,不语,接着便返回自己的座位。
你的反应叫我好生懊悔。
我明明是很感动的,明明是想向你说“谢谢你这样关心我”,想不到人紧张起来,便失口说成了“你为什么这样关心我”。
我、真、笨!
一个失言把好端端的气氛都破坏了!
邓、凡、星,你、逊、毙、了!
正当我抱住懊悔坠入万丈深渊、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刻,你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吃些巧克力撑着吧。”
咦,你又回来了!手上还多了几颗巧克力。
我感动得要哭了,噙着泪水,撕开巧克力的包装纸,把巧克力放进嘴里。
“刚刚想起书包里有巧克力,昨天收到的,学长团的慰劳赠品。”
“谢谢……好吃……”
我吃着巧克力说话,说得含糊不清。
巧克力在嘴里溶化,很甜;你的心意在我心里溶化,很甜很甜。
“呃……那个……你有没有听说……”
“听说什么?”
“嗯……”我吞下半颗巧克力,鼓足勇气,一口气把话说完,“我生日,小韩请我看电影和喝下午茶,如此罢了。不是传闻说的那个样子。”
是你的巧克力给了我力量。
我很高兴自己终于把酝酿半天的话吐出来。
你目不转睛看着我,若有所思。
良久,你才开口说:“我觉得,你不必刻意去向人解释这些啊。懂你的人自然会懂你,不懂你的人怎样解释也没有用。”
呵,你把话说到我心坎里。
是啊,懂我的人自然会懂,不懂我的人任凭我说破嘴皮子也没有用。
只是我想知道,你是那个懂我的人,抑或是那个不懂我的人?
我微启着双唇,始终问不出口。我只知道,你是我在意的人。
多少个夜晚,我轻声问自己,如果那个下午我没有挂上电话,勇敢向你表白心迹,是否可以扭转一切?
可是,我真的害怕。
我害怕你会拒绝我。
我害怕是自己一厢情愿。
我恨自己……捉摸不透你对我的感觉。
凡星
你知道彩虹村在哪里吗?
那是个偏远的小镇,离开高速公路之后,还需要大约三个小时的车程才能抵达。一路上都是弯弯曲曲的山路,路边长满了高大的树木和茂密的野草、蕨类植物,没什么房子,车子也很少。
驾着车,看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真的让人心慌意乱,是不是走错路了?一个大转角之后却会看到有一个比人还高的大石头,上面刻着“彩虹村”三个字,漆上了红漆,非常显眼,石头上还挂着一个木制的箭头。
跟着箭头的指示拐进那条黄泥路,路有点斜,这时候你会看到远处的山坡上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树。这个时候打开车窗吧,让带着芬多精的凉风吹在脸上,倦意顿失。
来到大树下歇一歇,你会发现这棵大树真的很大,要两个人展开双臂各站一边才能环抱着它,树荫范围很广,像一把很大很大的太阳伞。那是一棵菩提树。
粗大的树干在离地面一尺左右分成两岔,继续往上延伸,树干粗壮有力,就像一根根摊开的手指。站在树下仰望,好像看到一个温暖的掌心,这里的村民就给大树取了个名字叫“大手掌”。
大手掌身后就是彩虹村的大街,大街上只有两排老旧的双层木店铺,木板的颜色经过岁月的洗礼,残旧斑驳,给人一种苍凉的感觉。
这两排店铺有一半是大门紧闭的,剩下几家店铺在营业,一眼看过去十根指头数得完。它们没有太华丽的装潢,只是简简单单的摆设,有露丝发廊、美华鞋店、妞妞服装店、人人杂货店、林记手工面、彩虹餐馆、牛妈妈烘焙店等等。
露丝发廊外面那盏彩虹霓虹灯大概是保险丝烧坏了,它无精打采地挂在门边;大门敞开着,可以看到发廊里面陈旧的家具,椅垫上的补丁东一块西一块的都是不一样的花色,天花板上的风扇有气无力地转动着,配合收音机播放的老歌,在发廊里悠悠荡荡。
美华鞋店和露丝发廊是一家人,老板是两姐妹,一个叫美华一个叫露丝,当然露丝不是本名,大概是为了让发廊有个时尚的名字吧,大家叫了这么多年也都忘了她的本名是什么。两家店各占半边店面。鞋店里以售卖廉价的塑料拖鞋和白色校鞋为主,一个个鞋盒子叠成一个大人的高度,两把让客人坐着试穿的藤椅和一个摆满样品的木架子就是店里仅有的设备。
再看看隔壁的妞妞服装店,里面摆着一排又一排的衣服,就连天花板也垂吊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一点空间也不浪费,走进去店里的感觉就像是走进一间仓库。服装种类繁多,居家背心内衣内裤、华丽的裙子西裤应有尽有,款式虽然跟不上潮流,胜在实用又实惠。老板是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人,大家都叫他华叔,他最不喜欢讨价还价,如果开口要折扣他一定给你脸色看。
妞妞服装店对面就是人人杂货店,杂货店里有很多东西,就连店门口也堆了好几个架子,摆满了商品,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俱全,就连文具、家庭用品也一样不缺,只是货架上显得乱七八糟,很多商品都混杂在一起,应该要整理一下了。
林记手工面就在人人杂货店的隔壁,老板老林的手工面有弹性、汤底清甜、用料十足,每天生意都不错,店里人来人往,有些老街坊纯粹就来闲话家常,加上老林人也很健谈,所以林记总是热闹非凡。
角落的店铺是彩虹餐馆,只在晚市营业,算是彩虹村最好的餐厅了,只要家里有什么大日子要宴客,大家就会想到它。白天一般上都关着铁栅门,从一条条的铁枝间可以窥探里头的情景,老板是身躯肥胖的歪头叔,他很安静,不太喜欢说话,和吱吱喳喳的歪头婶在一起时,他总是歪着头认真地听她说话。
牛妈妈烘焙店和林记一样,也是村里人喜欢光顾的地方,尤其是小朋友们,总爱贴着玻璃窗看牛妈妈满头大汗地搓面团、涂蛋液。村里的主妇们都喜欢在面包出炉的时候光顾,面包香气加上一群女人兴奋高亢的声音,让安静的村子热闹起来。
这个午后很安静,牛妈妈坐在柜台处看报纸,忙碌了一个早上,这个时候是她休息的时间。而林记一向只营业到下午三点左右,老林这个时候也开始在收拾店面了。
仔细听听,大手掌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是小鸟的啼声,而是人的说话声。抬头一看,粗大的枝丫上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他们面向着大街,四只腿悬在空中晃啊晃。
“爸爸,你为什么带我爬上这里?”小女孩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居高临下的感觉很新奇,她一点也不害怕。
“爸爸想好好地看看彩虹村。”男人疼爱地摸摸小女孩的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惆怅。
“为什么?我们每天都可以看到啊!”小女孩不解地望着男人。
“因为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以后只能在星期六回来了。”男人无奈地说。
“爸爸,为什么一定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小女孩又惊讶又着急。
“因为这里没有适合爸爸的工作。”
“哇......我不要爸爸离开!”小女孩用力地搂住男人,放声大哭。
“不要哭不要哭,爸爸每个星期都会回来,现在爸爸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男人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小女孩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男人,她慎重地点点头。
“你是姐姐,你要勇敢,照顾弟弟,照顾妈妈,好吗?”
小女孩哽咽地说:“我一定会很勇敢很勇敢。”
“还有啊,爸爸觉得可以住在彩虹村是最幸福的事,
可是以后我没有办法每天都这么幸福了,你帮爸爸把星期一到星期五的幸福记下来,可以吗?”
小女孩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用力地点点头,说:“我一定会的。但爸爸,什么是幸福?”
男人认真地想了想,说:“幸福就是一种很快乐的感觉,就像心里开了很多很多漂亮的花朵在跳舞一般。”
小女孩听了眼睛一亮:“会跳舞的花朵,哇,听起来就好棒!”
男人用食指在自己左边的胸口敲了敲:“是的,爸爸希望以后每一天你的心里都可以开满会跳舞的花朵。你知道吗,只有幸福的人才能守护彩虹村哦!”
小女孩握紧拳头,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帮爸爸记下每一天的幸福,还有好好照顾我的大手掌!”言毕,小女孩用她的小手拍拍坐着的枝干。
“哈哈哈!”男人开怀大笑起来,“还要记得好好守护彩虹村,因为这是我们最美丽的家!”
“好的,我会听爸爸的话,不让爸爸担心。”小女孩不明白男人在笑什么,可是还是跟着笑了起来。
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她叫喜儿。
将食指指向另一个方向,
是要将对方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
将食指停留在按钮上,
就是要机器开始操作;
将食指安在嘴唇上,
是要人保持安静。
而将食指弯曲,
是死亡的意思。
无论怎样,
一根瘦瘦长长的食指,
关乎的不外是控制权。
吉赛儿与马丁·威廉斯
“我的全名,叫海碧·吉赛儿·威廉斯(Higby Giselle Williams)。爸爸叫马丁·威廉斯(Martin Williams),是一个美国人,目前在新加坡工作;妈妈叫吉赛儿·拉尔森(Giselle Larsen),瑞典人。”海碧将双腿盘了起来,一边调整坐姿,一边向我叙述着她父母的故事。
“我母亲生前是一名钢琴家,最崇拜的两个爵士钢琴手,男的是一位黑人音乐家,叫Oscar Peterson(奥斯卡·彼得森),女的则叫Barbara Higbie(芭芭拉·喜克碧)。所以当她知道自己怀孕时,就想了两个名字,生儿子就叫他Oscar,女儿就叫Higby。”说完,还加了一句话,“是的,我母亲去世了。”
海碧的母亲吉赛儿在18岁的时候来到美国,在签不进唱片公司的情况下,签了一个小牌经纪人,在一个叫作“The NaNas”的独立音乐乐团里,担任键盘手。还好,80年代风靡全球的是瑞典所谓的“泡泡糖舞曲”(Bubblegum dance music),乐团的邀约不断,在一些著名酒吧和一些城市的音乐场地都表演过。他们颇有名气,拍过MV,也出过几张专辑。
“专辑中好多歌曲都是我母亲还有其他团员合写的。主要是我母亲写的。”海碧一脸骄傲地说着,眼神闪耀着。经纪人认为来自瑞典的她,血液里一定流着“泡泡糖舞曲”的因子,所以指定她成为乐团里的核心人物。可是后来主唱的名气超越了她,母亲渐渐地被忽略。哼,但是要不是吉赛儿·拉尔森,就凭其他只会推卸责任的团员,那个叫作什么“娜娜”的乐团早就四分五裂了。
海碧带我来到父亲马丁和母亲吉赛儿相遇的那一晚。平时滴酒不沾的马丁因为刚替自己的发明申请了专利,破例和同事一起到他们任职的维吉尼亚理工大学附近一所大学生经常光顾的酒吧里喝啤酒。马丁不是一个音乐爱好者,酒量也不好,电音舞曲、满是成人色彩的歌词,再加上刚刚入肚的酒精搞得他耳朵和身体发热,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他皱着眉头离开酒吧,松开领带,想躲在后巷透一透气,刚巧一个做吉普赛打扮的女孩推开后门走了出来。乐团当晚第一个环节的表演刚结束。
“这种音乐真令人难以忍受对吗?”这个颧骨突出,尖脸黑发的女生嘴角叼着一根烟,指着酒吧说。马丁并不知道这个女生是谁,就诚实地点了点头,说:“是的,很吵,我觉得现在流行的这种音乐很烦。”
女孩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在将烟吐出来之后,用夹着香烟的食指指着马丁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不喜欢!这算什么鬼音乐?”只见她匆匆地抽了几口烟,就向生锈的铁门走去,在铁门上敲了敲,说了一些话,门就开了。在进去之前,她突然一个转身,大声地叫:“你!我喜欢你,够坦白!”
马丁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女孩喜欢自己。但他赶忙说了声:“谢谢!”不料门已经“卡砰”的一声,被大力关上,对方大概没有听到自己在说什么。突然马丁发现自己在憨笑,还做了一个梳头的手势。
在这种地方居然有一个漂亮宝贝对自己“表白”说她喜欢他!马丁得意极了。可能因为自己是大学里的学者,所以女性对自己往往都是必恭必敬的,很少会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这么说话的。其实外型并不算出众的马丁,鼻头上还架着一副眼镜,连暗恋者也几乎没有,更别说有人主动“示好”。
马丁在巷子单独地站了几分钟,有点不知所措,只好回到酒吧找同事,顺便跟他们道别,因为时间不早了。海碧说:“父亲有一个很‘健康’的好习惯,就是每天晚上10点以前就必须上床睡觉。”马丁拿起喝剩的,已经没有泡沫的室温啤酒,正想努力喝完。海碧说:“马丁另一个好习惯,就是不浪费食物。”还没喝完,就发现台上有人向自己招手。
是刚才那位女生!她……她原来是乐团的键盘手!
马丁吓得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他当时同时间感到愧疚又丢脸,为了能向这位乐手恳切地道歉,他决定留下,再为难也要将乐团表演看完。乐团表演中途,当吉赛儿双手不在键盘上时,就会对马丁做一些调皮的动作。她指了指马丁,做了割喉咙的手势,再弯曲食指,表示“你死定了”。马丁笑了,虽然他不太清楚她究竟在比什么。他们当晚就交换了地址,马丁由此展开了一段老套又浪漫的情书轰炸。
听海碧说,其实当时母亲在和乐团里一名叫路克的男主唱断断续续地交往。男主唱留着一头金色卷发,风趣,却也风流,一副典型摇滚巨星的德性。父亲虽然不如他那么有魅力,却胜在耐心和关心。马丁文笔不好,不会写诗,但是很擅长选诗句来抄,写的字体又美。他下班后没事做,就留在学校文科系的图书馆里找一些古诗句,用钢笔一字一句地写在牛皮纸上。
这一封信所承载的炽热情怀,从父亲家中被转移到邮政局的卡车里,再从邮政局的卡车转移到邮差先生的挎包内,就等着来到吉赛儿的门口,在心爱的女人手里爆发的那一刻。马丁就是想让吉赛儿每次巡回演出,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家时的那一刻,有一样令她期待的事——读自己的信,还有抄写的诗篇:
《这是我今天带来的一切》
这是我今天带来的一切
这,还有在它旁边的我的心
这,我的心,还有所有的田野
再加上所有辽阔的草原
你要向我保证你会数
以防我忘了还有谁时
算数能够帮我想起
这,我的心,还有居住在三叶草丛中的
所有的蜜蜂。
纵使那时自己不曾获得吉赛儿在爱情上的肯定,但马丁却有十足的把握,吉赛儿和那位男主唱的感情时日不多了,吉赛儿终有一天会被自己打动。父亲形容母亲和那个男人的爱情像中国人的传统爆竹一样,易燃,易碎,然后轻易就彻底瓦解。这种轰轰烈烈的感情在电影中演得多了,一般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女主角在受伤后,最需要一个安稳的肩膀来靠,而自己正好到时就能扮演这个救赎者的角色。海碧认为她的父亲料事如神,虽然事实上他只是比较耐心而已。
牛皮纸上的诗篇
一年后,那位男主唱路克因醉酒驾车,将一名路人撞到重伤入院,当场被捕。路克在被扣押的期间,突然闹情绪,拒绝见客,并要监狱长转告吉赛儿,要不是当晚她大吵大闹,自己也不需要深夜过后还向和自己拼酒的朋友借车飙车到他们下榻的饭店,要不是飙车,他就不会不小心撞倒看完半夜场的少女。要不是将对方撞到昏迷,自己也不会沦落如此下场。一切的一切,都拜吉赛儿所赐。最后,路克在被指证后以醉酒驾车和伤害他人的罪名被判入狱。
吉赛儿知道路克将矛头指向自己,不过是他一贯作风,他从来都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吉赛儿知道路克的指责并不属实。撞倒少女的路段和方向压根儿就不是通往饭店的路!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吉赛儿终于能看清自己男朋友的真面目。她感觉自己有如从许久的昏睡中苏醒一般,所有人,所有事都变得好清晰。自己终于可以放下这个臭男人了。吉赛儿于是请那位可怜的监狱长转告可恶的路克:“你被甩了。”
吉赛儿在路克受审期间临时找来了代替路克的男主音,更有才华,声音也更有辨识度,可惜粉丝还是喜欢从前帅气的主唱。两个月下来,The NaNas名气大跌,许多商家都纷纷解除邀约,新乐团的寿命很短,因为他们还没什么机会表演,就被迫解散。刚巧那也是泡泡糖舞曲黄金年代的末期。很快地,吉赛儿除了失恋,也失业了。
虽然吉赛儿算是乐团的灵魂人物,歌是她写的,编曲、制作她也有份参与,但是圈内人对于泡泡糖舞曲的印象不好,许多资深的音乐人都认为那是毒害年轻人大脑的“垃圾音乐”,是没有音乐天分的音乐人都做得出来的产品,一竹竿打翻全船人,将吉赛儿的才华和付出完全抹煞。结果,那短短几年的乐团生涯除了为吉赛儿带来短暂的名气和金钱,并没有替她的履历加分多少。
这一天,吉赛儿提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出现在马丁的门口。马丁什么都没说,将当天手中原本要寄出的一封信交给了吉赛儿。里面依然是一张牛皮纸,上面写着:
《我是怎样地爱你?》
我是怎样地爱你?
让我来细数这些万语千言。
我爱你的程度高深又广远,
恰好我的灵魂到也到不了的九霄云外……
经过了一年多的热烈追求,那天晚上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两个月后,就在同一年早秋,他们就高调地在美丽的林子里结婚了。十月天的老天爷很赏脸,把天空涂上了一层连东部知更鸟都嫉妒的蓝色,令它很不甘示弱地挥动着它的蓝色翅膀,在婚礼的上空盘旋着。有别于平常轻便的穿着,马丁这天穿上了笔挺的黑色西装外套、衬衫和长裤,搭配背心与吉赛儿送的银色领带,精神抖擞的。
但所有人的眼光都锁定在新娘子身上。吉赛儿将头发梳成一个螺旋式发髻,上面插上了超大号双层头纱,头纱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晃着,就像一朵绽放的白牡丹,十分时尚高雅。她的婚纱走复古简约路线,甜心领口凸显出她性感的锁骨,要不是她个子矮小,大伙大概会以为她是一名模特儿。
马丁的远房亲戚、同事、好友,还有据说吉赛儿的家人全都从瑞典飞过来了,当地记者也受邀观礼。树影婆娑、裙摆飞扬,蛋糕上香草口味的奶油、银器叮叮作响的声音,还有香槟、多彩纸屑、鸽子、气球、四重唱、古董车、舞蹈……一切多令人感觉晕眩。但那真是欢愉的一天。对马丁而言,那是他长那么大以来,最开心的日子。
此刻,幸福就是从心爱的女人嘴里说出的三个字——“我愿意”;幸福就是能挽着她的手,在一百个嘉宾的见证下念出爱的宣言;幸福就是她小鸟依人般,将脸靠在自己的手臂,然后又心疼地用手拍走沾在西装上的松粉。从此,幸福就是抚摸自己女人如瀑布一般奔流在枕头上的黑发;幸福就是每天为她在牛皮纸上抄写一首诗篇;幸福就是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可人儿,从此就要跟自己一生一世地生活在一起。
可惜这幸福的寿命很短。隔年2月15日,海碧在众人的期盼中,钻出了娘胎。海碧说,母亲的肚子选在这一天生下她,是给她的第一个黑色幽默。在情人节隔天生日的人,就像是一个派对结束后才抵达的嘉宾,只配得到吃剩的蛋糕,满街的破烂包装纸,还有一枝枝凋谢的玫瑰。
医生将海碧接住,带她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产房一片寂静,婴儿没有哭,因为护士也暂时愣住了。一位较年长的接生婆勉强回过神来,在孩子的屁股上用力一拍。海碧的哭声划破了冰冷的,弥漫着消毒药水气味的空气,大家都醒了。谁都不能不再正视眼前的这一幕,婴儿的左手,没有手指。马丁心碎了地摘下眼镜,吉赛儿则怎么都不肯将手伸出来碰这个初生儿。她甚至连看,都无法看自己的亲生骨肉一眼。吉赛儿生下海碧之前,对她抱着很大的希望,说海碧将会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厉害的钢琴家。
吉赛儿给她的第二个黑色幽默就是,一个一辈子都无法弹钢琴的女孩,却以著名钢琴家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