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来自香港的天王巨星极光的签唱会终于圆满结束。粉丝们拿到签名，满足地离开现场。

蓝兰和颖恩各自拿着签了大名的专辑，笑得合不拢嘴。

“你看！极光给我签的名比你的酷。”蓝兰炫耀。

“他给我签的比你的大，像鸡蛋那么大个。”颖恩故意气她。

“他给我写的祝福语比你的长，我的有六个字，你的才四个字。”蓝兰不甘示弱回敬。

“可是我的祝福语中的字笔画比你多，可见极光的诚意十足……”

她们互相比较，彼此调侃一番，随着一个眼神交集就交换手上的专辑，异口同声说：“送给你！”

这是她们惯有的默契，两人心满意足收下专辑。

蓝兰和颖恩今年十四岁，自小感情要好，志趣相投，喜欢逛街看电影，更喜欢追星。她们都是极光的忠实粉丝，为了可以买专辑出席签唱会，经济条件较差的颖恩节衣缩食了整个月。现在，她把自己辛辛苦苦得到的亲笔签名专辑和最要好的朋友交换，更显得意义非凡。

蓝兰摸摸肚子说：“走，我们去吃东西。”

“吃东西吗？我——”颖恩摸摸口袋，钱剩不多了。

蓝兰的家境比颖恩富裕，没有钱的顾虑。她体恤地说：“今天太开心了，我们去庆祝，我请你吃快餐。”

“不要你请，我还有几令吉。我们吃便宜的就好了。”

颖恩不喜欢占人便宜，蓝兰太了解她了：“好，我们去小贩中心吃烤面包。”

两人手挽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步入热闹的小食街。突然身旁传来一阵节奏强劲的音乐，蓝兰随着音乐节奏轻轻摇晃头部。

“是新歌吗？谁唱的？”颖恩问。

“不知道，音乐好好听。来，我们跳舞。”蓝兰兴起，捉起颖恩的双手摇摆。

颖恩吓得逃开。在大庭广众下跳舞，她可没这胆量。

蓝兰追上前：“你怕什么啊？”

“我不是怕，是害羞。不像你，不怕出丑！”颖恩刮脸颊取笑她。

蓝兰更放肆了，旁若无人地开始踢脚，跳起舞来。她跳舞真好看，身体柔软，动作协调，吸引了不少路人停步观看。

颖恩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蓝兰就是一个这么随性的人，想做什么就做，高兴怎样就怎样，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音乐停了，观众大声鼓掌，蓝兰微微欠身表示谢意，牵起颖恩的手继续往前走。

两人走过音像店，蓝兰停下脚步：“进去瞧瞧！”

她兴致勃勃，颖恩却迟疑了：“还进去吗？今天已经花了很多钱。”

为了买极光的专辑，颖恩几乎把储蓄花精光了。

“进去看看，看看听听就好，我们不买。”蓝兰说。

“你做得到吗？你体内有购物虫，不买东西，购物虫会咬你。”

蓝兰向来没有自制力，意志薄弱，颖恩夸大其词，故意恐吓她。

“如果我做不到，你就制止我！”

“我制止不来，你从不听我的话。”

“那你就用绳子捆住我，把我拉出来。”蓝兰咬牙，下定决心。

颖恩可乐了，用食指划过她的脸颊说：“你自己说的，到时可别后悔。”

两人协议好后一起走进音像店。蓝兰向男店员询问：“请问这是谁的歌曲？”

男店员指向一张大海报说：“优佳丽啊！你们不认识？人气很高的，她这张专辑已经上了两周的排行榜冠军。这是她第二张专辑的主打歌。”

优佳丽？蓝兰对这名字没有印象，不过她被海报上的漂亮女生吸引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女生大约十五六岁，大眼睛，圆脸蛋，笑容甜美。高挑的身材穿着黑色短款外套搭配蓝色小脚裤，再配上一双黑色短靴，装扮时尚有个性。

“优佳丽歌唱得好，人也长得好漂亮。”蓝兰扯着海报嚷，“我喜欢她的卷发，喜欢她的打扮。这套衣服是韩国这季最流行的，这里还没卖呢。”

“喂喂喂！别再扯了，扯破人家的海报你赔不起。”颖恩小声提醒。

“颖恩，这套衣服真好看，如果穿在我身上，你觉得会好看吗？”

“你没人家高挑，再等几年，长高了再说。”颖恩取笑她。

蓝兰撇嘴，看看自己瘦小的身材。唉，如果我长得高挑就好，穿什么衣服都漂亮。

海报上印着一行金色字：“当年小星星组合的小童星，如今最具知名度的本地女歌手。”

“小星星组合？”蓝兰呢喃思索，突然拍颖恩的肩膀一下，疯了似的大喊，“我认识她！我认识她！”

“你认识歌星？哈哈！做白日梦。”

两人从小认识，一起上学放学，一起长大，一起追星，颖恩从没听过她有什么歌星朋友。

“我真的认识她，小时候我是‘小星星’的小粉丝。她们的歌我都会唱，我唱给你听。”

小星星组合勾起蓝兰的童年回忆，她陶醉地哼唱起儿歌来。

颖恩受不了，转身走开。她对优佳丽没兴趣，于是绕到另一头去。她看见架子上有乐斯的新专辑，伸手取下，对着专辑低声念叨：“乐斯乐斯，你等我，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月的零用钱花完了，下个月我一定把你买回家。”

两人各自抱着自己的最爱，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男店员走过来，轻咳一声。颖恩清醒过来，哦！在下逐客令了。她把专辑放回去，回到蓝兰身边，蓝兰还一副痴迷的样子。

“我们走吧。”

“等等！”蓝兰抱着专辑，用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颖恩。

颖恩突然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两个小时前，乐基才刚刚从公司出来，开着车子行驶在空荡荡的马路上。

两个小时后，他却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五年前，回到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坐在学院的课堂上。仿佛经历着一场梦，却比梦境真实太多了。

事情得从两个小时前说起，两个小时前是凌晨两点十分，他值完夜班回家，开着车，收音机播放着Celine Dion的《I Surrender》。 他手握方向盘，肚子咕噜咕噜地打起鼓来。他告诉自己，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吃夜宵肯定要长胖。二十五岁了，还没交到女朋友，形象还是要注意的，不能向饥饿“surrender（投降）”。忍忍吧，回家倒头就睡，睡着就不觉饿了。可是，真睡得着吗？这几天为了那件事，翻来覆去到天明，看来今晚又会是失眠夜。

街道冷冷清清，乐基的车呼啸而过，就像武士持长刀在墙壁上划过一道长直线，响亮又刺耳。

肚子依然有节奏地打着鼓，鼻子仿佛能嗅到各种食物的香气。

Celine Dion的声音铿锵有力地鼓励他：“Right here，right now！”

就是“此时、此刻”，想吃就吃，不要再犹豫了。

于是，他放慢车速，物色街上有哪家餐饮店还在营业。

路灯疏疏落落，无法把路照亮，所有店铺都打烊了，连招牌也不亮灯。如果夜色不是那么深，也不会衬托出那家甜品店的显眼。

“古早味甜品店”的LED招牌在漆黑的夜里闪耀，像妩媚的女子搔首弄姿。

一碗热腾腾的黑糯米粥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还没下肚，已觉得胃暖暖的。

他把车停在甜品店正前方，息引擎下车。

走近了，才看见招牌下还有一行小字——二十四小时不打烊。

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甜品店内发生。

乐基推开那扇门，力道不大，但仍把那扇老旧的玻璃门推得撞上墙壁，门把上的铃铛放肆大噪。

店里的两个人同时看过来。

一个在收银台处，身材中等，脸长，两腮凹陷，颧骨特高，年约四十好几，看样子是这家店的老板。

一个靠在墙角，年纪大约三十出头，瘦得只剩皮包骨，肤色暗沉，有一张尖削的脸。从他身上的白色唐装制服来看，他是这里的伙计。

乐基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那个伙计马上送上一张菜单，乐基看也不看，即问：“黑糯米粥，有吗？”

伙计点点头，随即走开。

乐基稍微打量店里的环境：灯光偏暗，桌子和矮凳都是木制的，墙上只有素色瓷砖，除了一个大钟楼款式的壁钟，什么装饰也没有，地板则采用黑白瓷砖，属于比较老派的装潢。

这里离他工作的地方不远，这一带他挺熟悉，就是对这家店完全没印象。

伙计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黑糯米粥，在他面前放下。

乐基舀了一汤匙放进嘴里。口味还不错，有点像妈妈煮的味道。

刚吞下第二口，前面的矮凳突然被人拉开，一个人影在眼前晃动。

乐基抬眼，赫然看见甜品店老板坐在他跟前。

大概是店里没有其他客人，老板想跟他闲聊吧。

乐基低头吃东西，他刚下班，累得不像话，实在不想搭理别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乐基没开口，对方也没开口。乐基拿眼瞥他，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昏黄的灯光在他的骨查脸上打了一道阴影，看起来有点诡异。乐基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又有种被侵犯的不快。

未几，他发现那个伙计竟然也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旁，直勾勾地盯着他。

老板的眼睛细长，眼神犀利；伙计的眼睛圆大，眼珠微凸，像在瞪眼。两人的眼神都令乐基极度不舒服。他不客气地问：“看着我干什么？”

“嗝。”老板打了一个饱嗝，然后摸摸肚皮，不急不徐地说，“你有一件心烦的事，是跟你弟弟有关的。”

那句话犹如一个大石头砸在乐基头上，震得他的头嗡嗡作响。

对方怎么会知道？

乐基不承认也不否认，愣怔地看着对方。

老板看着乐基，接下去说：“你弟弟患了血癌，现在在医院里，情况危急。我没说错吧？”

乐基张大了嘴，这件事，除了他的爸爸妈妈，没有外人知道，为什么这个素未谋面的老板却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老板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不过呀，你们心烦的，不只是弟弟的病。你们验血要捐骨髓给他时，发现他和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不是你的亲生弟弟。”

乐基的心揪了一下，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却赤裸裸地摊开在别人眼前。

“你们怀疑，他在妇产中心出生时被掉包了。那家妇产中心已经关闭很久了，当年的资料档案也不翼而飞，要找出你弟弟的亲生父母和你的亲生弟弟，机会渺茫。嗝。”老板又打了个嗝，“你弟弟急需家人捐赠骨髓，这是最棘手的。”

乐基沉着脸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家事？”

老板诡异一笑，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乐基感觉背后的衬衫被冷汗湿透了。

老板身体向前倾，凑近乐基，缓缓地问：“你相不相信，我有办法帮你？你想不想找到你弟弟的家人，还有你的亲生弟弟？”

乐基抿抿嘴，说相信也不是，说不信也不是，最后他问：“你怎么做到？”

老板诡秘一笑：“不是我‘怎么做到’，而是看你能不能做到。”

“我？”乐基指指自己的鼻尖，然后摇头，“我不明白。”

“嗝，虽然他不是你的亲弟弟，但是你们兄弟感情特别好，只要你肯付出一些努力，就能帮到他。”老板深深看了乐基一眼，“当然，那个过程并不容易。”

乐基额头冒着汗：“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相信你有特异的能力……你知道的一定不止这些，你一定知道我弟弟的亲生父母是谁，也知道我的亲生弟弟在哪里。可不可以请你直接告诉我？拜托你了，我弟弟的病……不能再拖了。”

老板失笑：“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嗝，付出了都不一定会有收获，更何况是不劳而获？”他摇手：“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我的方法，只需要你用一个晚上的

时间去执行，不会耽误你弟弟的病情。是成是败，就看你了。”

“那我应该做什么？”对于弟弟的事情，乐基已经束手无策、六神无主了，有人给他出主意，就像遇溺时漂来的浮木，管它是好木朽木，先一把抓着再说。

“你的生命中，有四个缺口。嗝。你必须回到过去，修补这四个缺口。从离现在最近的缺口开始修补，每修补一个缺口，你就能把它当作一个踏脚石，回到前几年，一直到找到你的亲生弟弟为止，那个时候，你也可以帮你现在的弟弟找回他的家人。”

“慢着……”乐基觉得思绪紊乱，“什么是生命的缺口？”

“你生命中有几件遗憾的事，可能你已经不当一回事，但那些事对当事人造成了影响甚至是伤害，你须要去弥补因你的所作所为而造成的伤害。”

乐基喃喃自语：“呃……有这样的事？”

他伤害过别人？怎么会呢？

或许有吧，但他不记得了。

“还有，你说，我要回到过去，怎么回？”乐基摸不着头脑。

“像经历几场梦那样，你回到过去，现实中只是一夜的时间，但在‘梦’里，你经历了非常长的一段时间，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嗝，你必须在你的‘梦’里，修补你的缺口。修补完四个缺口，你就能找到答案——”

“我还是不明白。”

“回到过去，你自然会明白。记住，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如果到天亮以后，在我第一个顾客进来之前你都还没办法修补完所有缺口，嗝，那么，你就不能找到答案。”

乐基仿佛听明白了，又好像什么也听不明白。老板的话很抽象，很难理解。

“那我怎么知道现实中时间过了多久？”

“钟深会适时出现，给你报时。”老板指指站在乐基身边的伙计，“他天生不会说话，你不必跟他沟通。”

乐基的心怦怦直跳，感觉上，他将要经历不可思议的事情。

“嗝，第一个缺口发生在你二十岁的时候，你还记得庄碧晨吗？”

“庄碧晨？”乐基想了数秒，噢，她是他的学院同学，是个华伊混血儿，就算忘了她的样子，也绝不会忘记她那目光流动如水波的眼睛。高兴时，那波光忽闪忽闪轻轻地曼舞；忧伤时，那波光幽幽地百转千回，让见者揪心。班上大部分的男同学都被她的眼睛勾去了灵魂，纷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使尽浑身解数，只为博红颜一笑。

“你还记得你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老板低沉的声音响起。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但如果要刻意去想，还是能把记忆的碎片勉强拼凑起来的。

“你说的缺口，和那件事有关？”乐基小心翼翼地问。

老板点头。

“Oh my God！”乐基懊恼地拍打了额头一下。

昏黄灯光流泻在褪色的墙壁上，乐基呆呆地盯着墙壁，往事像影片一幕一幕播映在墙壁上……